去年香港春拍“松竹堂珍藏——重要犀角雕刻Ⅱ”专场,30件标的全部成交,总成交额高达2.37亿港元。最高的单品成交额为3986万港元,把犀角作品的纪录一下子提高了近10倍之多。各家拍卖以此为标杆,一路高歌,许多久居豪宅的“犀角”纷纷现身。今年春拍,知名已故古董商仇炎之父子的“犀角雕刻珍藏专拍”适逢其时的出现,给犀角市场再次带来了想象的空间。
去年的此时,采访“松竹堂——重要珍藏犀角雕刻”拍卖的时候,与收藏者霍满堂先生有过几次长聊。在谈及当今犀角收藏时,他说:“私人收藏中,在巴西的德国人、银行家杰勒德·阿诺德(Gerard Arnhold)有一批;美国最大的收藏家尼古拉斯·布朗(Nicholas Brown)已经去世,他将整批的收藏70多件犀角作品捐给哈佛大学博物馆;另一位是在日内瓦生活的中国收藏家仇大雄,他拥有其父亲收藏的40多件犀角杯,同时在近35年的时间里,又陆续购藏了30多件,且质量精美。”在说到仇大雄的收藏时,霍满堂更是青睐有加,他曾数次去到日内瓦仇大雄的家中参观,也曾希望以自己收藏中重复的题材与之相换。
仇大雄的父亲是知名已故古董商仇炎之,这个名字至今在古玩行里也是响当当。1925年,15岁的仇炎之离开老家扬州,只身来到上海拜昔古斋古玩店老板朱鹤亭为师,学习古陶瓷鉴定及买卖。1946年仇炎之以200万法币,在上海淮海中路嵩山路44号独自开设仇炎之文玩会,同年又当选了抗战胜利后重新组建的上海市古玩商业同业公会的候补监事,与国内外大古董商均有来往,其所藏明清瓷器闻名于上海。1949年,仇炎之赴香港发展,与敏求精舍的创始人胡惠春、徐伯郊等成为第一批南下香港的收藏家。此后不久,仇炎之移居瑞士日内瓦,尽享天伦之乐。
“玩古玩”是会让人上瘾的事,对于仇炎之以古董为营生、以古董为伴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即使退休迁居日内瓦,他仍难停下脚步。1959年,仇炎之从伦敦著名古董商约翰·斯帕克斯(John Sparks)店里购下明犀角雕山水人物图杯,自此开始了犀角收藏。这件犀角杯雕为山水图,意境巧与赤壁相同,或受其启发。峻岭峭壁,巍峨秀逸,器身上环雕山水楼阁,握杯在手,如手卷画轴徐徐展开,延绵千里。雕刻深峻,山水更见立体,以犀角之形,巧妙地把赤壁的怪石嶙峋展现无遗。犀角雕器,刻铭文的比较少见,而同时雕年款的就更为珍罕。在这件角雕的流下石崖上刻“己卯夏日秣陵兴城制”9字,由兴城制于南京,时为1639年夏。秣陵,是南京于明清时的旧称,可指雕刻家兴城做事之地、本品制造之地,或艺匠原籍。根据犀角杯雕刻的风格看,可能为17世纪秣陵雕刻大师周文枢的学生兴城所做。除了受命特制或个别得意之作外,工匠艺人甚少刻署年款。
之后20年的时间,仇炎之先后从伦敦、纽约、东京、香港及巴黎购入犀角作品,直至1978年才停下购买。这个时期,时任都柏林国立博物馆馆长的简·查普曼(Jan Chapman)亦是研究中国犀角雕的专家。他在当时接收了一批由爱尔兰都柏林切斯特图书馆(Chester Beatty Library in Dublin)转交的219件犀角杯,这里曾是世界上最大的角雕收藏机构,因为经费问题,而不得不转交。查普曼受聘负责拍摄及编写图录的工作,为了撰写图录初稿,他必须广泛考察其他犀角珍藏,于是有了与仇炎之父子在日内瓦的见面,并有了此后几十年的交往。
查普曼回忆往事历历在目:“仇炎之享负盛名,却久闻未见。我还在大学念中国语文的时候,多次趁着假期前往伦敦,在庞德街首屈一指的古董商店Bluett's工作。一天,仇炎之造访,他驾临前,老板罗杰·布鲁特(Roger Bluett)齐集所有职员,训示:‘仇先生品位高尚,只买品相完美的稀世之珍。’临走时,仇炎之高价买下了一只瓷碗。”
一切安排妥当,简·查普曼飞往日内瓦,开始了第一次访问私人角雕收藏家的旅程。查普曼说:“仇先生与家人同住,居所宽敞别致,眺望日内瓦湖。那时的我遑遑不安,进屋,顿时被满目的中式陈设慑住。”仇炎之的收藏以中国瓷器为主。查普曼还清楚地记得,往后数次重返仇炎之日内瓦之居,细细品味珍藏的情况:犹如步入庙堂,红墙缀金,美轮美奂。客厅置玻璃陈列柜数座,不仅是藏品瑰丽珍奇,就是列展的方法也近乎完美。仇大雄说:“每到夜深,父亲未能入眠的时候,总喜欢把陈列柜里的瓷器拿出来重新排置。”在查普曼眼中,艺术品填满了仇家每一寸空间。他一次偶然抬头,赫然发现11世纪宋代著名画家的手卷作品,就挂在那门楣之上。
第一次的见面,查普曼被领至一个房间,室内置中式大桌,上面堆满各式小盒,以布覆盖。仇炎之身穿一袭中国长袍,上前自我介绍,并同坐桌旁,为查普曼逐一打开小盒。“与仇先生一边欣赏着精美的角雕,一边热烈讨论,我俩都忘了时间。直至两三个小时后,他才令其中一个儿子招待我午饭。”这就是仇大雄。午餐的时候,查普曼问他对中国艺术是否有兴趣,当时他说不。即便如此,两人还是成了挚友。
1978年,仇大雄继父亲之后,于德国慕尼黑购入首件犀角雕。一件16~17世纪犀角雕山水图龙柄杯,角杯环雕山石流水,亭台楼阁,烟云翻卷,饰巨龙,身披鳞甲,攀于器侧内往杯内俯视,以此作柄,别有新意。桐树下,两老者与一幼童,老人遥指巨龙,暗示苍龙教子,寄寓长辈对子女言传身教,循循善诱,望子成龙,冀望有一天,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于仇大雄而言,价钱不便宜,是在父亲的鼓励下购得的。仇大雄回忆:“得物后,先父为我以旧牙刷清洁角雕,他是那么的温柔细心。这是我个人收藏的起点,如同此杯的寓意一样深远。”
1980年仇炎之去世后,仇大雄告诉查普曼,他购下了父亲的犀角收藏。“我甚感惊喜。从一开始,他便决意依随自己的信念、相信自己的眼光,成为独当一面的收藏家。”然而对于仇大雄来说,要迈出这一步并非易事。仇炎之的品位及鉴定能力,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延续他的收藏实为艰辛且可惧的任务。“父亲的辞世,让我顿失依靠。我总在问自己,他会认同吗?他会购下吗?这些一直是我在收藏路途中永远缠绕的问题,是永远也难有答案的。”仇大雄只好从购买中学习,从公私收藏中获得启迪。
鉴赏家也应该是专家,具备的不应只是热情,还需要有耐心、技巧与判断力。先决要求是细阅相关书籍文章。有别于瓷器,角雕文献出版贫乏,研究者只能靠仔细观察角雕作品,查角之重量、色泽、纹路,熟谙雕技刻工,而雕刻技法又分浅雕、浮雕、镂空等多种。仇炎之1968年在伦敦购买的一件17世纪犀角镂雕莲花杯或为一例。这件犀角杯身雕一枝大荷叶,另镂雕数小枝盘桓旋绕,其枝叶摆布细致入微、浑然天成,并雕莲叶、莲蓬、花苞及一茎蓼草为衬托,生动自然。杯沿处采用浅雕,枝藤蔓蔓。工匠充分利用整只犀角,并将犀角尖端做花茎,突显犀角原始锥状形态。另有一类风格迥异的造型,同样以整角雕作一把莲,杯身为一枝大荷叶,但角端弯曲向上,形成水注杯流。
明清时,犀角难求,价比金贵,角雕作品更是珍贵无比,是以得藏角雕为文人重要的身份象征。现在或许难以想象,30年前,角雕属于被遗忘的中国艺术,不论是学术界,或是拍卖市场,也难觅其踪。即使市场偶见,也不过售得数百英镑而已。仇炎之父子因欣赏而购藏至今,为适逢其时的出现。
仇大雄说:“父子两代的收藏,经历50多个寒暑,现在也许是时候让新一代的鉴藏家来延续、发扬,继承这份对传统文化的追求;细阅器物上各式花卉、鸟兽、山水、人物,研习承载之文学经典、民间信仰及文物传统,从而通观中国文化。”
仇炎之、仇大雄藏犀角赏 |